我眨眨眼:“跳,你尽管跳——这垃圾箱正好没盖子!”
沥川有洁癖,不是一般的洁癖。他一天要洗好几次澡,不喜欢碰任何脏东西。垃圾箱这么脏,我才不信他会跳呢。
我正这么想着,就听见“扑通”一声,这人真的跳下去了!
“哎!沥川!”
沥川戴着义肢,他绝对不可以做“跳”这种动作。我看着他,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。他倒没事,翻身坐起来,坐在垃圾里,捡起一样东西扔给我。
“接着!”
我连忙接住,仔细一看,是我刚才扔下去的那包戒烟糖。
“一次两颗。现在就吃!”
盒子是崭新的,塑封包装。我撕开塑封,将糖吃了下去。
“喂,你摔伤了没有?我拉你上来!”
“不上来!”
“糖我已经吃了!”
“你发誓!发誓戒烟!”
“我……发誓。”
“口说不算!你都说过了!说过了又反悔!”
“我没说过!”
“昨晚上你说过!”
“那是做梦。梦话不算!”
“请问,某人把脚丫子伸到我面前,说:‘沥川,脱袜子!’这是不是梦话?”
昏倒……无语……有这么香艳吗?
“我投降,我戒烟。我发誓:苍天在上,我,谢小秋,终生戒烟,如果做不到,就让我恶虎掏心、五雷轰顶!”
“把围巾扔下来!”
要围巾做什么?我解下丝绸围巾,扔下去。他用围巾绕住自己的手腕。
围巾是深蓝色的,我看见一团湿湿的东西沁出来。我的心开始咚咚乱跳:
“沥川……你的手,在流血?”
“没有。你走吧。”
“我拉你上来。”
“你拉不动,去叫René来帮我。”
我悄悄地溜回宾馆,假装镇定,不敢惊动别人。我敲开René的门,发现霁川也在里面,两人正在说话。
“安妮?”
“迪布瓦先生,我需要你帮个忙。”“没问题。”
“请跟我来。”
我拉着他,悄悄走到门后,爬上水泥台,沥川镇定自若地坐在原处。
“上帝啊!”René叫道,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沥川先生不小心掉到垃圾箱里了,你快拉他上来吧。”
René二话不说,跳了下去,站在垃圾箱里将沥川推了上来。他自己则留在箱内东张西望,然后得意扬扬地捡起了一个纸盒子:“哎,你们看,这块纸板不错,用它做个假山怎么样?”
René人高马大,身手敏捷,很快就从垃圾箱里爬了出来:“Alex,你没事吧?嗨,这衣服太脏,上面全是鸡蛋黄,别要了。等会儿进门人家要笑你啦。
来,穿我的外套。”他不由分说地将沥川的西装脱下来,扔到垃圾箱里,又脱下自己的西装递给他。然后他看见沥川的手腕,脸色突变:“你的手怎么啦?”
“没事,一点小伤。”沥川看着我,用命令的口气说,“小秋,你先回去。”
但是,他手上的丝巾越来越湿了,有一滴液体滴出来,滴到地上。我瞪大眼睛看着他,背后冒出丝丝冷汗。沥川跟René说了一句法语。我猜他是在说我有晕血症。因为法文的hémophobie与英文的hemophobia发音类似。
René过来拉我:“安妮,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。”
我没动,说:“René,别管我。你先带沥川去医院!”
“也好。虽然不严重,也需要处理一下。那我们先走了。”他过去,带着沥川离开了我。
我的心还在怦怦地乱跳,眼前金星直冒。这么多年过去,我对红色已有了一些抵抗能力,可沥川的血令我坐立不安。我在地上坐了一分钟,调节呼吸,觉得好些了就站起来,从水泥台上下来,迎面又碰上了René。
“René,你不陪沥川了?”
“Alex自己去医院,他不要我陪。”
“可是……万一……”
“安妮,Alex不是小孩子。他不放心你,让我过来看你有没有事。”
“没事。刚才有点头昏,现在已经好了。”
René将怀里的一个长长的蓝色纸筒交给我:“这是Alex让我交给你的文件。他让你尽快把它们译出来。”我和René一起往宾馆里走,半途中我突然停下来,问他:“René,沥川为什么贫血?”
“他以前就贫血。”
“很严重吗?是先天的吗?”
“Alex让我告诉你,如果你问我这样一类问题,会严重触犯他的个人隐私。”
“那沥川的车祸是怎么回事?”
“车祸?什么车祸?”他鼓着蓝汪汪的眼睛看着我。
“他的腿……”
“哦……那个车祸。嗯,你看见了,挺严重的,差点死掉。”
“那是哪一年的事?”
“那年他十七岁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什么后来?”
“他说他先学经济又学建筑,两样加起来要八年,他二十一岁大学就毕业了。”
“Alex十五岁上大学,学了两年经济,出了事,改学建筑。少年天才,就是这样。”
“那么……六年前,他忽然从北京调走,又是怎么回事?家庭危机?经济危机?”
他想了想,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:“Alex让我告诉你,如果你问这样一类问题,会严重触犯他的个人隐私。”
“那么,沥川现在去的是哪家医院?”
“不知道。”
说完这话,我知道不能再从René口里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了。何况我们也走到了宾馆的大门,René说他要去做模型。我径自回屋,拨沥川的手机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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